今年的暑假營隊正式結束了,每年結束時總會有許多關於營隊中制度與每個人成長部分的畫面在我腦海中旋繞,但今年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卻是另一件事,這件事也讓我體會到許多。

    在某一梯,有一位自閉症的小孩,還記得當這位小孩的媽媽來報名時,一直問我是不是有辦法接收這樣的小孩,會不會對營隊造成麻煩。剛接觸時,我心裡想,這應該不是很難的事吧,以前都接過這樣的小孩,所以滿口就答應了。而後營隊快開始時,這位媽媽又打電話來問說可不可以進來營隊當生活組協助,可以就近照顧小孩。我當時先入為主的觀念就是這位媽媽太寵小孩了,同時也怕媽媽這樣的作為反而影響小孩子的學習,因此,就拒絕了。在那時我總覺得是這位媽媽小題大作。


    營隊正式開始了,忙碌的程度令人難以想像,又要處理公事、營隊行政,還要叮課程,下一梯的負責人又猛催,催的我一直在奔波忙碌中度過。突然營本部傳來消息說有一位小朋友有狀況需要處理,原本我心裡想這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才對,因為每一梯都有問題人物,又不是什麼太過希罕的事情。誰知道我才進營本部溝通事情,就有人輪番來跟我敘說這位小朋友的狀況,說他很喜歡亂跑、又會干擾上課,喜歡不斷坐電梯等等,聽到這些症狀,我一個頭兩個大,心裡想當初不是跟我說是自閉症嗎?怎麼這聽起來就像過動兒的症狀。於是我決定親自去處理。


    在池塘邊我第一次與這個孩子見面,入眼是一個清秀臉龐的男孩子,他一看到我就跟所有其他的小孩子反應一樣,就是想跑。以我多年的經驗,怎麼可能讓他跑走,所以很快地他就被我捉回來了。那因為他不斷在觀察我的臉色,眼珠一直在轉,我心裡想這真的是自閉症的小孩嗎?感覺上就是很聰明,只是愛搗蛋的小孩,於是我想還是測試一下好了,開始我的說教壓力訓練法,在不斷的壓力給予下,他變乖了,但是整個神情開始轉變,靈動的眼神消失了,取代的是驚慌想逃避的眼神,我想給的壓力應該差不多了,就讓他回小隊中,免得繼續在我旁邊壓力更大,想不到進到小隊中,沒多久這位小孩開始搥打自己,不斷尖叫,我在旁邊一看狀況不對,馬上把他帶離小隊,原來在小隊團體中,面對正常的學習項目,他覺得壓力更大。回到營本部,我馬上打電話聯絡家長,詢問這樣的現象是代表什麼?還有小孩有在固定服藥嗎?媽媽說,這是代表小孩子覺得周邊壓力太大,才會引起這樣的症狀,只要帶出去走一走,接近大自然就好了,小朋友也沒有固定服藥的情況。了解狀況後,也是脫離人群後,這小孩就慢慢穩定,恢復正常。剛好也要忙其他事情,所以我請其他人協助照顧,就先離開了。


    想不到過不了多久,電話就來了,又跑走了。我下樓去看,剛好走到教室外面,遠遠的就看到小孩的身影,我站著看著他,他也一直看著我,我揮手叫他過來,他默默走過來,我伸出右手小指對他晃了兩下,他對我說:「牽牽」;我說:「恩!這樣才乖。」
我問:「你為什麼要到處亂跑?」
他指著宿舍問我說:「那裡有房間嗎?」
我說:「有呀!我們晚上要住那裡,你知道嗎?」
他不回答我,一臉憂鬱樣。
他又跟我說:「可以去找魚魚姊姊嗎?」
我說:「好,但是看完後,你要乖乖回去喔!」
他回答我:「好」,
這段對話在短短的十分鐘內,他重複問了我三次。
而在池塘邊,除了看魚魚姊姊,他就是一直看著宿舍的屋頂,並不斷的繞圈走動。在這段對話與觀察中,我開始慢慢了解,他是很擔心晚上要住在外面,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住宿,而且媽媽還不在旁邊,以前他都不曾這樣過。所以他今天才會有這麼多的過度反應,因為他需要尋找一個可以抒發的管道。


    於是我跟他聊了一下天,帶著他又回到營本部。這時已經很多人在反應這小孩子不適合參加營隊,尤其當晚又要過夜,這樣更是不適合,如果發生什麼狀況,可能都很難兼顧,我心裡其實也認同這樣的看法,以大方向來看,這小孩應該參加的是有專業能力的營隊,而不是這種一般夏令營,確實很難有專職的人可以照顧。但是當初承諾了小孩子的媽媽,而媽媽那天又排滿了事情,根本就無法前來。雖然以一個領導者的大方向思維,確實我該讓家長把小孩帶回去,因為這小孩確實耗掉太多營隊人力資源,但是以我個人的立場,很喜歡這個小孩子,也很體諒媽媽的辛苦,我們才帶一下子就覺得累,無法招架,那這位媽媽怎麼辦,從小孩出生到現在,我們可以選擇不接受,但媽媽卻不能放棄自己的小孩,就像媽媽跟我們講的:「他也知道會造成困擾,但是以一個媽媽的心情,他真的很想讓小孩子可以有不同的體驗」,真的可以理解,但是真的很難做到,因為營隊中可以抽出有經驗的人力真的有限,我很想陪這各小孩走過這一段,當下我已經決定要陪這個小孩睡一晚,並努力說服安撫這小孩,想讓他有個體驗。但事情總是很難如意,最後決策還是要請媽媽把小孩帶回家睡覺,隔天再帶來。

 
    當媽媽來帶走小孩時,我一直很想跟媽媽好好聊聊,並對他道歉,因為我覺得是當初自己沒有問清楚,才導致這樣尷尬的局面產生。這個小孩很棒、很可愛,很討人喜愛,只是真的不適合在營隊中生活,這比較適合用長期的關懷方式。但是只能短短聊各幾分鐘,因為下一梯的合作人要來跟我協調事情,而那又是特別複雜麻煩的一梯。必須打起精神去應對,根本抽不出時間再去跟這位媽媽聊天,當眼角瞄到小孩子要離開的那時,心裡很失落,覺得為什麼會忙到連照顧一個人的時間都沒有,好想可以有分身,可以有更多時間和體力做多一點事,尤其已經跟小孩變成好朋友了,甚至還帶他跳完整首營火舞,已經找到跟這位小孩相處的方法,卻不能持續下去。但如果真的繼續陪伴下去會更好嗎?或許對這個小孩子會有幫助,但對整各團隊而言卻是龐大的壓力與負擔,不能意氣用事,不過心裡真的很難過,很難過。


    結果隔天這位小朋友就沒有再來了,我想這是這個暑假對我而言最大的遺憾吧!我很感謝這位小孩,因為他教會我原來生活可以有這麼多不同的角度,原來快樂可以來自單純,單純的看看魚,單純的去做一件事情,去享受。或許小孩就是喜歡做這些事情,但是看著他在那邊玩耍,如果沒有營隊的壓力,事實上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可以讓心靈得到暫時的緩衝與沈澱。


    我也很感謝他的媽媽,因為她教會我不要有太多先入為主的觀念,也教會我要學習接受與面對,即使面臨的是多麼不想面對的決定,我想當媽媽聽到要帶回小孩時,心裡是很難過、無奈的,但是媽媽從來沒有任何抱怨,就是不斷感謝我們,並說對不起,因為造成我們的困擾。這讓我更覺得慚愧,因為沒有評估好情況,給了希望,卻又硬生生的讓它破滅,我覺得自己錯很大,但媽媽就是很體諒我們,不斷跟我說謝謝與對不起,這也是我第一次覺得「謝謝、對不起」這兩句話好重好重。這是一個偉大的媽媽,我衷心感到敬佩。


    這件事情我把他列為今年暑假最需要記住的事情,除了警惕自己要衡量自己的能力外,也提醒自己凡事要先歸零,先入為主的偏見往往會讓組織需要消耗更多資源去彌補。人生或許無法盡如人意,但我們總需要尋找可以接受,並且快樂活下去的理由,這是無奈嗎?如果我們這樣想,那或許就很難快樂了。如果視為這是一種提醒與幸福,那或許才是上天要給的真正禮物吧!有人問說:「貴人在哪裡?」對我而言,這對母子就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貴人。感謝妳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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